蓝色
「你是我蓝色的眼睛」
（一）
吴邪第一次见张起灵在十七岁的夏天，他念的学校搬校区，离他家远的坐公交要转三次车，他为这事发着愁，他三叔知道后大手一挥，命令似的，“你去小张那里住，我和他说好了“又把地址和房间钥匙塞到吴邪手里，解决了吴邪上课的住宿问题。
开学前夕吴邪拉着行李箱按着地址找到房子，先敲敲门，打量一会再敲敲，靠在门口小半小时，确信主人真的不在家，才摸出钥匙开门，刹时间有种做贼的感觉。
房子很干净，张起灵在转角玄关给他留小纸条，告诉他自己在出差，吴三省先前已经和自己说过了，如果过来了可以住着，纸条写的简单明了，字迹锋利，不经意露出一些字迹主人自己的秉性，吴邪拿着纸条转了一圈看房子，两个房间一个客厅，客厅的外边有个阳光很好的阳台，除了洗衣台和衣架什么也没有，整洁的甚至有些荒凉的感觉，楼上的蔷薇垂下枝条伸进窗户，吴邪仰着头看，忽然想在阳台种些花，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同意。
在阳台待了会，吴邪又转悠进房间，把行李箱打开收拾好，八月尾下午的天气还是闷热，只一会就出了一身薄汗，吴邪伸了个懒腰，瞥见窗外已是一片暮色，打了个哈欠拿着衣服去浴室冲凉。
吴邪洗完澡，撑着脸坐在窗户边低着头往外看，这里的一切都清冷又陌生，晚风轻轻的吹着，空气里浮动着若隐若现的花香，深蓝色的天空挂着一轮弯月，正一点点变亮。
吴邪定好第二天的闹钟，整理书包，检查门锁，和父母报备平安，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悠，等待着主人的来到。
就这样住了两个星期才见到张起灵。
那天吴邪去楼下买晚餐，下急雨，他护着晚餐一路冲到楼下，撞到才刚刚收好伞的张起灵，两个人对视一眼，吴邪瞧见张起灵的行李箱，又看着他一身整齐的西装，里面的衬衫解开两颗扣子，脸上还架着副细框金丝眼镜，登时被这副年少有为的模样吸引住，张起灵抖抖伞上的雨珠，无视他的目光，拎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走，吴邪如梦初醒般的，提着晚餐也冲上楼，晚饭要凉了。
最后他们停在同一扇门前。
吴邪哎呀一声，半天憋出一声，“张叔叔好“
张叔叔沉稳的点点头，拿错了开门的钥匙，张起灵那年二十二岁。
（二）
除了第一次见面喊了张叔叔，其余时间吴邪都老老实实的喊着张起灵哥，张大哥，张老哥，张哥，最后喊小哥，一喊就顺口，于是一直喊小哥。
吴邪刚和张起灵见面时，对着他有些胆怯，相处一段时间才发觉其实张起灵实在是个很好的人，他并不嫌自己闹腾，自己不过是借住，但张起灵似乎把自己的三餐也管了，生活起居也都安排的妥善，降温的时候爸妈的电话还没打来，床上上先多了一床厚被子和便签，“换被子”，像个合格的临时代理家长，不知道三叔那时候是怎么和他说的，吴邪心想，高三学生，前途要紧，拜托拜托，重点照顾？
谁知道呢？也许就是这个闷油瓶心善，吴邪做题的时候偶尔会想，想着想着心思就转到张起灵本人身上，二十二岁？那也不过是大学刚毕业，怎么气质这么老成，和自己完全不同，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，应该是没有的，他性格这么闷，自己从来没有在家听到过他打除工作以外的电话，想着想着一回神，物理题上被他写了一串化学公式，吴邪大大的懊恼，把大张哥赶出自己的脑子，专心做题。
张起灵虽然沉默，却和这个便宜弟弟相处的算是融洽，他上班吴邪上课，偶尔一起吃个早饭，共同在家的时候通常是晚上，吴邪下晚自习，总喜欢绕到他的房间门口，敲敲他的门。
“小哥我回来啦”
“小哥我买了面包你要吃吗？”
“小哥家里没有洗衣液啦”
“小哥我今天打球赢了”
“小哥我今天考期末考”
“小哥我能买点花来种吗”
张起灵这时候总是走出房间，抱着笔记本到客厅，吃吴邪带回来的吃的，在柜子里翻出吴邪提到的用的，听吴邪说话，偶尔点点头。
吴邪下晚自习回家洗完澡，拿着换洗的衣服经过客厅，瞧见张起灵正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脑，淡白色的电脑荧光映着他的脸十分淡漠，吴邪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，啪的一声，把客厅的灯换成暖黄色。
阳台放着一个洗衣筐，里面装着张起灵换下的衣服，吴邪把自己的衣服塞进洗衣机，蹲在洗衣筐边上喊张起灵，“小哥，你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吗？”张起灵走过来，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挑出来，淡淡道，“我拿去干洗店洗”
吴邪揪着自己的校服外套，小声的“哦”了一句。
起风了，吴邪在阳台冷的打了一个寒战。
第一个学期结束前，吴邪去花市逛了一圈，提了一堆的花花草草，到家腾不出手来开门，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张起灵开门，张起灵开门见到花草堆里的吴邪，有些诧异，“你就这样回来的？”
吴邪嘿嘿的笑，额头上还留着汗，一边把花提进门，一边解释，“那不是快要回家了，种点花陪你，而且那阳台平时日头那么好，种点花多好，我问过老板了，不招蚊子的，而且也不用怎么照顾，等春天的时候花会开的很漂亮”
张起灵点点头，帮着一起把花提到阳台，看着吴邪忙上忙下的样子，淡淡道，“下次你可以打电话让我来接你”
吴邪蹲在地上把花移栽到花盆里，听到张起灵说话，仰起头看他，他的脸在阳光里似乎变柔和，吴邪不自觉说好，阳光刺挠挠的从眼里晒到心里。
他捡起刚刚的话题“按时浇水就好了，等我回家了..”说到一半他才想起他还没问张起灵在哪里过年，虽然他平时总是一个人，但是过年总是要和家人一起吧，“你回家前多浇点水就好了”张起灵蹲下和他一起种花，没有回应他，半响才道，“我在这里过年”
吴邪听了这话，惊讶的看了他一眼，“一个人？”
张起灵点点头，沉默着不打算再解释什么，吴邪注视着他，轻声道，“那我那天来看看你这个空巢老人”
有时候，他觉得张起灵离他很远，隔着的不仅仅是年岁的差距，还有张起灵自己身上的结界，是淡蓝色的结晶，是温和却坚硬冰冷无法触碰的冰块，有时候他又觉得张起灵离他不远，或许是因为张起灵偶尔会向他不经意的展露出脆弱的一面，像是有预谋的引诱，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，跌进更深的蓝色里。
过年那天吴妈妈在厨房忙活，吴邪拿着保温盒，在厨房挑挑拣拣装了满满一盒菜，在玄关边穿衣服边和老妈报备，“我去给小哥送吃的”“他照顾我一学期呢，今天一个人过年我得去看看他”
吴邪抱着保温盒出门，那年还没有禁烟花爆竹，他匆匆踩过楼下一地的爆竹屑，飞扬起一些红色的碎片，转了三次公交，终于赶着临天黑前来到张起灵家门口。
没等他敲门，门就先打开，吴邪原先拿保温盒遮着脸想给张起灵一个惊喜，结果现在惊喜变的呆呆的。
“猜猜我…你怎么知道我到了？”他惊讶道。
“刚刚从窗户看到你到楼下了”张起灵让开位置让他进来，淡淡的笑了笑。
其他人家门口都贴着春联，只有张起灵家门口什么都没有，吴邪站在门口没动，变戏法似的又从包里掏出一副春联，“咱们先贴春联吧”
张起灵弯腰从门口的柜台里拿胶水，吴邪半个月没有见他，目光一寸一寸的把张起灵从头扫到尾，张起灵不上班的时候多穿深色帽衫，今天换成蓝色的厚毛衣，脚底踩着毛茸茸的拖鞋，头发还翘一撮呆毛，和第一天见面的形象大相径庭，这时候他才会觉得，其实张起灵也不过只大了自己五岁而已。
贴春联很快，吴邪赶着把保温盒拿进客厅，献宝似的打开给张起灵看，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，就什么都拿了一点”最后神神秘秘的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，里面赫然装着一盒热腾腾的饺子，“我问了我三叔，他说你是北方人，我想着你应该会想吃饺子吧”
张起灵点点头，注视着他，淡淡的朝他笑了笑，说谢谢。
那是个很柔软的笑，只勾起一点点嘴角，却连眼睛都是笑意，看的吴邪的心突突的跳着。吴邪避开他的视线，去厨房弄饺子的蘸料，撑着脸盯着张起灵吃完饺子，才大功告成般站起来舒展腰身，“那我先走了，我爸妈还在家等我吃饭”吴邪边收拾包边往门口走，现在或许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。
“我送你”吴邪没有来的及拒绝，张起灵先拿好衣服和钥匙在门口等他。
一路都很静，吴邪没有开口说话，只安静待在张起灵身边他也觉得安心。车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，只有他的意识在缓慢的流动，听着张起灵的呼吸声，他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蓝色的海。
开车很快就到吴邪家。
吴邪下车前壮着胆子和张起灵开玩笑，“小哥新年快乐，兄弟抱一下？”张起灵没有含糊的朝他倾过身子，两个人在狭小的车子里拥抱交换体温，吴邪蹭蹭张起灵的肩头，小声道，“过年好，张起灵”迅速抽身离开下车。
张起灵摇下车窗看着吴邪和自己招手再见，笑脸和声音都消失在片刻，他启动车子回家，把爆竹声和烟花声都甩在身后，也把满城的落寞甩在身后。
吴邪彼时是刚长成的少年，像一团热烈的火，即使撞的是一座冰山也有燃烧的勇气。
于是他和他一起融化成蓝色。
融化成孤单的月色周围的一片蓝天，融化成一望无际的海水，融化成蓝色。
TBC
（bgm 《红》——告五人）
